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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两广”街,话老房子

2000-05-21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步雄

再过不久,北京城又要诞生一条与长安街、平安大街平行的宽广大街————广安大街。它东起广渠门,西至广安门,横贯南城,地跨崇文、宣武两区。伴随着这条大街的扩建,沿途大批老、旧、危房将不复存在,数不清的“张大民”将从喧嚣杂乱的大杂院、简陋窄小的排子房、烟熏火燎的筒子楼、四面透风的地震棚走进一个个现代化的环保、智能型住宅小区,走进属于他们的真正幸福的生活中。

南城,在明朝嘉靖年以前是北京城的南郊,大片的荒坟野冢,一块块的菜园庄稼地,居住者大都是农民。明朝嘉靖年间,为加强城防以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建起了外城。这才有了广安门、广渠门、左安门、永定门、右安门围绕的南城。虽然有城墙围着,但比起前三门以北的内城来,南城一直是“城墙里的农村”。明朝的大官僚如严嵩,就将自己的别墅修在南城。从清朝到民国,北京一直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南城的居民,绝大多数是掏大粪的、做小买卖的下层劳动人民。解放以后,南城的经济水平相对落后,街道狭窄,小胡同密若蛛网。据了解,“两广”大街作为南城的交通主动脉,建于50年代,此后几乎没有翻修拓展过。目前,大部分路宽在5至8米之间,最宽的广渠门内地区不过20米,单行线和机动车禁行线的施划使这里成为京城最为狭窄的“都市蜀道”之一,尤其是珠市口往东,一个狭长的“瓶子口儿”,上下班高峰经常堵得一塌糊涂。道路拥挤,住房也不宽绰。房屋类型十分复杂,有大杂院、排子房、简易楼,也有办公楼演变成的筒子楼,还有大跃进时代建造的“公社化大楼”。这些房屋都已年代久远、坏损严重。

“大杂院”里盼拆迁

“两广”大街南北两端遍布着许多大杂院,我们虽然照了许多照片,但冲出来一看,大部分辨不清哪儿是哪儿了,满眼砖头、油毡、木板、锈铁管子。

“大杂院”是从四合院变来的。四合院是北京城的传统民居。过去有一句话说“规规矩矩的四合院”,是说它宽敞整齐。随着人口的不断膨胀,人们纷纷盖小房、封廊子,昔日规整的四合院渐渐乱了方寸,成了十几乃至几十户人家杂居的大杂院。

我们走进一座门前残存着门墩、拴马铁环的院子,看上去这里曾经是一座三进的大院落,但如今遍地搭起的小房子已经使其面目全非,住着近30户人家。一位姓张的退休女教师热情地带领我们参观。

张老师说,她40多年前搬过来时,这里还是一个有树有草将近百余平方米的大院子,而现在,这里是砖头和油毡的世界。由于房与房之间互相连接,房顶漏雨严重,一下雨盆盆罐罐上桌、上床不说,老人们总是大睁着眼睛不睡觉,担心房倒屋塌。雨季里,墙里的柱子上经常长出蘑菇来。

人居空间的局促使人们感到十分无奈和尴尬。

冬日的清晨,人们在全院惟一的厕所前端着便盆、顶着呼啸的西北风,排队等“蹲位”。

虎坊桥附近的百顺胡同是旧社会有名的“八大胡同”之一。一位50多年前就住在这里的上海大妈,曾目睹了解放后政府在这里关闭妓院、改造“窑姐儿”的经过,目睹了这老胡同中一场场风雨,也感受到了老街旧邻们生活改善后的幸福。但是,胡同里的房子却越来越老,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了。在老人的指点下,我们在百顺胡同的西口,看到了两幢联体的小楼,它和周围低矮的小平房相比显得卓尔不群,可近观方知已是一座危楼。老人告诉我们,这座小楼旧社会曾经是一座大烟馆,1976年地震后曾经加固过。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如今小楼上的木质梁柱已经腐朽得很厉害了。我们见两座楼之间露天的木质楼梯已经七扭八歪,裂着好大的缝子,走在上面吱呀作响,令人不敢迈步。

我们又先后走进当初的“潇湘馆”和“怡红院”,前者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后者是一个两层小楼,这些昔日充斥着灯红酒绿的建筑如今已破烂不堪了,院子里满眼的劈柴棍子、碎砖头、黑黢黢的油毡头儿,从中间水管上还放射状地四散开许多塑料管子通到小小的二层楼上,管子大多老化漏水,二楼前廊已经明显倾斜。

告别“两楼一房”

我们在两广大街附近见到了大量的“排子房”、“筒子楼”和“简易楼”。它们大多有30年以上房龄,身上还带着“自力更生勤俭建国”、“备战备荒为人民”、“先生产后生活”的鲜明时代烙印。

北京的“排子房”也叫“兵营式住房”。据说,这种坐北朝南、成行成排的房型,是清康熙年间用来给八旗子弟兵和他们的家属们临时居住的。由于这种房型节省材料、便于管理、向阳保暖,那时被广泛采用。这种房排与排的间距大致三四米,没有独立的厨房、厕所等生活设施,每间14至16平方米。有的把中间一间前后隔开,配给左右邻间,就形成了两个一间半的“刀把房”,前间朝阳,后间只有北向的后窗。这种房子进深短,一开门室内一览无余。大多数人家用“阳光换厨房”,挡住自家向阳的前窗盖起小厨房,由于终日难见阳光,室内大多“黑糊糊、油腻腻”。通常一排房或几排房才设一个公用自来水龙头,排子房把门的首户大多是公共厕所,卫生条件差,老街坊们管这叫“闻着味儿回家”。

在广渠门的西南侧,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建筑,那就是很多中年以上北京人都知道的“公社化大楼———安化楼”。安化楼建于1960年,该建筑占地4万平方米,主体九层、附属楼八层,建筑面积达6.3万平方米,大楼竣工时轰动一时。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安化楼的户型结构充分体现了“公社化”的原则,房间一律不设置厨房等配套生活设施,其公用服务设施统统集中于大楼的一层,一层全部大开间,设公共食堂、公共水房等,这种建筑风格毕竟经受不住人们传统的家居方式的挑战,故只风行了一时,就随着住户在自己家里纷纷开起了“小灶”而寿终正寝了。如今,在安化楼高大楼厅的两侧,还可以看到独具特色的几十平方米的大厨房,房间中部摆着做饭的案板,两侧对着墙是供8至10户人家使用的灶台。安化楼的公共区域尤其显得大而无当,楼层很高,楼道很大但很昏暗,墙壁上满是油垢。据居委会的大妈们讲,去年,安化楼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光楼道里的废弃物和垃圾就拉了一百多车。

“两广”大街南北还保留着不少筒子楼式的住房,它们是由办公楼转化成居民住宅的。住在菜市口附近一个筒子楼里的陈姓男子对我们说,他已在这儿住了20多年,这里除了脏、乱、差以外,最严重的是不安全,晚饭的时候电线都是烫手的,冬季里甚至因为有人用电炉子取暖引起过火灾。他一到冬天就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暖气上,预备一旦发生不测,甩下绳子逃生……

“两广”大街周围,还有许多六七十年代建设的简易楼。简易楼几户合用一个厕所或厨房,墙体薄、隔音差、保温差、没有暖气或煤气设施。有的简易楼采用“空斗墙”、薄屋顶,为了节省建筑材料,许多简易墙体用四块砖码成一个“口”字型,中间填上黄土甚至渣土、碎砖后夯实,叫做“棋盘心、四角硬”。年深日久,日晒雨淋,特别是雨水渗进砖缝,会使墙皮大片脱落甚至坍塌。

“地震棚”、“小厨房” 说不尽的“张大民”

除了大杂院、排子房和简易楼,我们在“两广”大街的附近见到了众多依墙就势搭起来的介于房和棚之间的简易住房,这就是北京人通常称做“地震棚”和“小厨房”的建筑。看到它们,不禁令人想起20多年前那段难忘的日子……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瞬间爆发。离唐山仅数百公里之距的北京,震感强烈。不久后,北京的原本条条通衢的大路边见缝插针地搭起了简易的棚户———“地震棚”。

1976年初冬,地震棚纷纷加固加厚,苇箔、黄泥、砖头(或单砖)为墙,稻草、油毡铺顶,柴木为简易门窗。是年冬,凛冽的西北风穿透苇箔的摇撼和呼啸留在了许多北京人的记忆中。直到1977年以后,地震余波渐渐退去。

80年代初,北京临街的地震棚渐渐拆去,但人们的住房需求继续膨胀。说到这里,不能不把话题岔开一下:我国在50至70年代间经历过两次生育高峰,其中50年代的人口生育高峰形成的住房需求对80年代后的住房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冲击波。于是,院子里的地震棚经过翻盖、加固、扩大,从抗震救灾的一种自救设施变成了缓解住房困难的“小厨房”。

小厨房的无序增长使本来就紧张的居住环境更趋恶化,许多原来杂乱局促的大杂院里被小厨房挤占得只留下一条条仅供一辆自行车曲折通过的甬道。与此同时,地震棚的油毡、檩条、塑料布作为“战备物资”充塞了北京小院里的所有角落,小厨房打乱了院子的整体格局,高密度的生活空间、杂乱无序的人居环境磨薄了人们的处世涵养,造成了人们生活秩序的紊乱,一些邻里间争地盖房的摩擦、纠纷不绝,某街道派出所的民事纠纷档案中竟有85%以上是为了争夺“宅基地”。为盖间小房儿被打破了头的张大民应该就是其中一分子。

住在珠市口附近一条小胡同里的刘捷说,他们家有“四大怪”,叫做:“床上床、车上房、腊月挂蚊帐、一夜不得翻身”。他家的住房仅有6平方米,就是搭起来的“小厨房”。走进刘捷的家,你会看到:一张双人床占去了房子的大半,两岁孩子的小折叠床横放在双人床的一端。刘捷自嘲说,这种“复式睡床”好处多多,方便,晚上孩子一有动静大人就醒,把尿、吃奶不用宽衣下床,欠欠身就全办了。但也有不足,大人床上动作一大每每就惊了孩子的“驾”。时间一长,两口子都学会了一夜夜不翻身,挺挺地睡,这种觉质量不高,醒来后总是腰酸背疼,歇不过劲儿来。这还好说,就怕过冬,屋子里的蜂窝煤炉距床头只半尺之距,烤的脸胀疼胀疼的,后半夜燥热难忍,喘不过气来,开窗换气吧,小屋子进深不足四尺,片刻就风打南墙、一屋子冰凉。为这,大人孩子频频的感冒、咳嗽。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捷夫妻很有创意地给孩子的小床上挂起了两层蚊帐用以挡风避寒。街坊万大妈心眼儿特好,冬日里,只要刘家星期天睡个懒觉,她准敲门叫醒:“孩子他叔,没事儿吧?”“大妈,甭惦记,有气儿呢!”

一段时间里,刘捷连着丢了两辆自行车,就买了一辆可以伸缩的旅行自行车,夜夜将它缩成二尺来长,或端放于书桌上或倒吊在两米小厨房的房梁上。刘捷说他最爱看《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看着看着就一阵阵鼻酸,他说他就是张大民。他觉着《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犹如北京的小厨房的一份“使用说明书”,只有过来人才看得透、看得懂,可惜里边的调侃和噱头多了点儿,弄得好多没有这份经历的小年轻儿们当轻喜剧看了。只有刚刚从简易楼、大杂院、小厨房里走出来的人们才能真正懂得作品的深刻内涵。

采访结束之后,我们登上了菜市口人行过街天桥,向东西两方远眺,除去菜市口商场等几个熟悉的建筑外,满眼皆是一片灰色的低矮房脊。我们相信,几年以后再到这里登高远望的时候,眼前一定会是广厦高耸,车流奔涌。昔日的“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将成为历史。

(《北京日报》5.12 孙伟 摄影)

天桥一带的简易楼

拥挤不堪的大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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